顾里

顾里从那场不伦不类的旅行里抽身回到家，先是睡了一场长长的觉。她对这场无梦的睡眠非常满意，也借由此感受到了无穷的工作热情。这让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林萧在那离开那一天发的信息。顾里在心里劝服自己，她的离开跟林泉无关。

她只是不习惯自己的身边聒噪的人又多了一个。

也不习惯这个聒噪的人是一个曾经给她巨大惊吓的人。

在连续工作一周之后的周末，顾里终于感觉到了内心的平静。她按照自己的时刻表起床，铺好瑜伽毯，准备开始灵与肉的合一。这个时候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顾里随手划开屏幕，按了外放。接着听筒里就传来一声巨大的、热情的呐喊：“姐！我来上海了！”

顾里吓得差点没把自己筋拉到：“Neil？你现在在哪？”

“你家楼下！”Neil快乐地说。顾里感觉自己的脑海里不可控制地出现了快乐王子的画面，这个雕塑一样的王子对着她这只路过的燕子说，“小顾里乖乖，把门儿开开。”

顾里很想装死，或者用别的什么方法把Neil弄死。但是她还是把运动服换下，穿上了居家的衣服。她打开门，Neil就冲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早上好！”

然后这个快要把顾里闷死在他的怀抱里的人退后了一步，看了看顾里朴素的装束，发自肺腑地吃惊：“天呐，你是谁？你把顾里弄哪里去了？顾里没有这样的衣服。”

“……你是不是又闹什么事了？”顾里问，“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昨天。”Neil用发现新大陆的眼神观察着顾里，“你居然有参加葬礼之外的衣服，太不可思议了。我以为你睡觉都会穿着整齐的西服套装，然后在枕头底下放把枪，只要有人靠近你，你就……”Neil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拔枪的动作，“砰砰砰！”

顾里回头粲然一笑：“没办法，条件不允许。”

Neil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笑嘻嘻地说：“我才没闹事，我这是给自己放了一个大假，来找你玩。哎，林萧没在你家吗？”

“为什么林萧会在我家？”顾里反问，“你是不是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Neil疑惑地问：“你们不是一对吗？”

顾里扶住了额头：“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Neil把双手交叉举在胸前，双腿开立一前一后地跳着，同时防备地说：“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杀人是要偿命的。”

顾里白了他一眼，看着Neil把鞋子随便一拖，倒在了自己的沙发上。接着他就对着沙发上的所有东西开始探索，具体体现为，出现在他是视线范围之内的物品都会被他捡起来反复观察。顾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看着Neil：“你要来住多久？”

“一个多月吧。”

“你们资本主义社会的走狗怎么这么没有工作的热情？”

Neil已经彻底瘫在了沙发上，他无视了顾里的谴责：“你家WiFi密码多少来着？”

顾里不得不对自己承认的一点，就是Neil的出现分散了她对林萧的注意力。她实在是很好奇，林萧有没有听林泉的话去拜访她爸妈，也很好奇在她离开之后，林萧是怎么收场的。但是她奇怪的自尊心让她憋住了所有的好奇，然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Neil身上。

毕竟这位大爷总是会在半夜打电话给自己，然后用无比清醒的语气说：“姐，我迷路了，你能来接我吗？”

顾里看了看时间，挂断了电话。

最后顾里选择了一个简单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她给Neil买了一条项链，上面串了一个银色的牌子。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Neil摆弄着自己的牌子，看着上面的字，试图倒着把它念出来。

做为货源的南湘撑着下巴对Neil解释：“这不就是狗牌吗？”

高个子外国人愁眉苦脸地看着顾里，委屈地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顾里拽过牌子，确认上面写着自己家的地址和保安室的电话号码。她再用力地拉了拉，Neil痛得龇牙咧嘴：“我脖子要断掉了！”

顾里猛地松开了手，Neil因为作用力往后弹了几步。他揉着自己的后颈，感觉到了一种身在他乡，被人抛弃的孤独感。顾里在对方发出悲痛地感慨之前打断了这个漫长的读条——在这一点上，顾里觉得还是应该感谢Neil的中文造诣始终不够高：“你以后就打一辆出租车，然后把这玩意儿给司机看。”

Neil点了点头。

顾里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再半夜打电话给我，我就让你感受一下，法治社会也是可以有漏网之鱼的。”

外国人捧着牌子惊恐地点点头。

在这条禁令下去之后，顾里的后半夜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实际上，有些太过平静了。有时候林萧会在半夜发来信息，但是这下也没有了。顾里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但是她也实在不能去问——这听上去多傻啊，好像她在催着林萧结婚似的。

这种僵持的局面在Neil惊慌失措地打开门冲进来问顾里的时候被打破了。

南湘刚在顾里这儿吃完晚饭，正在蹭顾里的饭后咖啡，被Neil一吓，差点把杯子丢出去。顾里用眼角余光看见她慌张地把洒到地板上的咖啡渍用拖鞋蹭了蹭，心里记下了一笔，想着一会儿再跟她算账。

“顾里！”Neil的声音都快突破自己的最高音阶了，“林萧在跟谁在一起啊？！”

“林泉。怎么了？”顾里瞥了一眼Neil，看见他煞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你看到她们了？”

Neil扶着墙壁点点头：“林泉不会又搞什么复仇什么的吧？那林萧不是很危险？”说到这里，Neil怀疑地看着顾里，“你为什么都不提醒她？”

“我提醒她什么？人俩情投意合的，”顾里风淡云轻地说，不去看Neil和南湘两个人之间激烈的视线交流。“你在哪儿看见她的？”

“就是之前那个广场……就是简溪和她一起出现的那个地方，”Neil说，双手揉搓着自己的胳膊，“这叫什么……那个，呃，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今天我也快要被吓死了！我就觉得好可怕啊，我就躲在星巴克的遮阳伞后面，看着她们两个人提着挺多东西的，就上车了。”

南湘掐指一算：“莫不是去见家长了吧？”

顾里面前的两个人都朝着她投去了质问的目光。顾里把手一挥，甩开了这两道视线：“干什么，她是去见家长，又不是见我，你们看我做什么？”

“她居然没跟你说？！”Neil和南湘异口同声地问。

顾里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为什么要跟我说？我又不是她妈。”

Neil慌不择言：“你不是她妈，胜似她妈啊！”

南湘狠狠地踩了Neil一脚：“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Neil在一旁揉着自己的脚趾，委屈地小声嘟囔：“我哪里说错了吗……”南湘转头看着顾里，用一种“我根本没在看好戏”的口气对着她怂恿：“你要不打个电话给林萧？”

顾里冷漠地拒绝了：“你干什么不打？”

“我都有女朋友了，我还掺和你们这些事干什么？”南湘坦然地否决了这个提议，“你问比较合适嘛！快快快，不要犹豫，不要纠结，打啊！”

顾里摸出了手机，划开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