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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o you love me？”
2.
郑秀妍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在问出这句话之后，郑秀晶闪烁的眼神。小她五岁的妹妹抿着嘴避开了郑秀妍的问句，避开了问句里的急切，避开了急切里的疑惑，避开了疑惑里的茫然。她只是眨了眨眼，在两个深呼吸之后也没有回答。
郑秀妍想，她大概是得不到一个正面的回应了。
可能是永远都得不到了。
3.
在一起很简单。
这个行为的起始并不难。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她们之间甚至直接跳过了这个部分，从熟悉到渴求更进一步的触碰。情感和拥抱的需求总是互相增长。郑秀晶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不论是在第一个郑秀妍悄悄溜上郑秀晶床的夜晚，清冷的夏日夜晚和唇齿间的甜腻香气，还是在那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郑秀晶不知是下意识还是刻意的拥抱。
她们甚至没有特地去言明两个人的关系是如何从姐妹升级为恋人。又或者她们一开始就没有处理好关于自己的定位。郑秀妍甚至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郑秀晶就能读懂她眼神里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偏差。可是这种理解好像只限于个别方面，郑秀妍烦躁地想把这个人推出自己的脑袋。
她占据郑秀妍的部分太多了。
从清晨到傍晚，全是她。
4.
连最隐秘的梦境里也是她。
5.
郑秀妍开始沉迷于参加聚会也是从她意识到这一点开始的。
她当然知道这种行为幼稚又没有逻辑可言。当她给自己灌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杯酒的时候，郑秀妍还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她是怎么会想用这样试图摧毁自己的方式来确认对方对自己的感情。她透过酒杯看见的扭曲镜像里没有这样怯弱的自己。郑秀妍强自撑起身体，挥了挥手避开了不怀好意靠近的人。
等她慢悠悠地从聚会地点走回家的时候，她的确被还没睡的郑秀晶吓了一跳。
实际上，等郑秀妍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半个晚上的酒气早已消散得差不多了。而当她迎面接住了郑秀晶淡淡的眼神的时候，多年没有感受到的后背一紧的感觉，又一次秘密地爬上了她的脊柱。郑秀晶放下在看的杂志，郑秀妍猜她多半看了一半就开始走神了。
她的小妹妹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谴责，甚至连不耐都没有。她慢慢地靠近郑秀妍，郑秀妍控制不住自己。呼吸一窒，她被对方逼到了墙角。郑秀晶开口也不是为了提问。郑秀妍伸手抱住了对方，她此时竟然只希望郑秀晶问问自己什么。
“你去哪儿了？”
“你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
“你身上怎么都是酒味？”
“你以后不许这样。”
郑秀妍闭上眼，假装自己听到了这些甜蜜的怒斥，假装自己喃喃的呻吟是在回答这些琐碎的小问题。她感觉到自己的衬衫被用力地拉开，裸露的皮肤贴上了对方没有热情的滚烫唇舌。牛仔裤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出奇的响。
郑秀妍瞥了一眼郑秀晶的侧脸，心里想着她真美。
可是这美丽竟然只让她想哭。
6.
郑秀晶或许从来都不会生气。
郑秀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意识到的这一点。于是她渐渐失去了参加聚会的热情，失去了每夜刻意加班的努力，失去了想要证明些什么的冲动。她躺在沙发上，枕着郑秀晶的大腿。她的移动枕头正专注地看着电视里放的电影。而这情节郑秀妍从中间就已经忘记了。
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只有一句。
“你有因为我失去什么吗？”
郑秀妍不用抬头都能描绘出此刻郑秀晶的样貌。无意识地微微皱眉，专注地盯着屏幕。郑秀妍在心里用小小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
“有啊。”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当郑秀晶吻上她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分不清湿意是来自哪里。
7.
“你。”
8.
在郑秀妍最累的几段时间里，她和郑秀晶疏远了。
这种疏远既不用她刻意展现，也不用她刻意提及。郑秀妍只要故意站在楼下跟送她回家的男人亲昵地接吻就可以了。如芒在背的感觉只会让郑秀妍确定，郑秀晶又悄悄地拉开窗帘，在窗户和墙之间瞪着她。通常这种时候，她都会礼貌地跟对方鞠一躬。礼节性的亲吻并不意味着唇与唇的相接。
但是在高楼上看就不同了。
最初这样的游戏让郑秀妍获得了奇怪的满足。但是她总是不能跟这些人维持超过一个月的联系。直到有一天郑秀妍对郑秀晶这种冷处理的方式实在难以忍受，她借着两杯红酒的醉意对着她的妹妹大喊。她的郑秀晶当时正在帮她脱下她的高跟鞋。
“你是不是真的从来不会生气？郑秀晶？”她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句话里蕴含的情绪都不纯粹。
中间可能夹杂着百分之二十的怒火，百分之三十的悲伤，剩下的一半被泡在酒精里，晃荡着找不到冷静下来的浮木。那根救命浮木在她每吐出一个字的时候，就漂得更远了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样都会回到你身边？”
9.
“不是吗？”
郑秀晶抬起头，笑得温和又体贴，连手上的动作都变得更加温柔。
狡猾的、郑秀晶的温柔。
10.
郑秀妍只问过一次那句话，在郑秀晶选择不回答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了。尽管她不去参加聚会，不再去试图招惹男性，不再对着妹妹大吼大叫，郑秀妍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忆最初是怎么样产生“喜欢”，再从“喜欢”里提取出“爱”，最后从“爱”里保留了仅剩的“放纵”。
还有努力抓住，在松手与放开之间徘徊不已的“信任”。
郑秀妍不是不相信郑秀晶不喜欢她。
11.
她是害怕太相信这一点。
12.
不过大多数时候，郑秀妍还是很享受她们之间自由的、安静的空白时间。
一般来说，都是她趴在沙发上玩手机，脚搁在郑秀晶身上。她的小妹妹对于这种欺压都是安然地全盘收下。如果她的脚有些冷，还会用手帮她暖一暖。郑秀妍总是会在这种放松的氛围里睡着，醒来的时候就要面对精力满满的郑秀晶。她们都太过熟悉彼此，知道怎么样痛击对方的弱点，怎么抓住对方的敏感，怎么直接略过繁杂的话语，用行动来解释行为。
而郑秀妍在郑秀晶睡着之后睁开眼睛，伸手摸着对方的眉眼，用指尖在黑暗里揣摩对方嘴唇上些微的起伏和鼻子里缓缓呼出的温热气息。郑秀妍淡淡的叹息和郑秀晶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暖融融的味道让郑秀妍终于克制不住困意。
可她还是想再多看一眼。
再多看一眼这样安静的郑秀晶。
她缩进了对方的怀里，那双瘦弱的手臂把她抱在了怀里。郑秀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郑秀晶是不是又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欠揍模样，是不是又是那副志在必得的骄傲表情，她只是更加贴近抱着她的人，贪婪地汲取着深夜里近乎灼热的温度。
就好像每一次都是最后一次。
13.
在快接近圣诞节的前一个礼拜，郑秀晶以一副极为自然的态度闯入了郑秀妍的会议室，不由分说地抓着她姐姐的手腕往外跑。郑秀妍穿着高跟鞋，没跑几步就有些吃力，她恼怒地冲着郑秀晶的后脑勺大喊：“郑秀晶！你又要干什么？！”
对方应声停下，转头笑得开心：“Have a guess？”
郑秀妍忽然觉得特别委屈。她总以为自己才是主动的那一个。她先让郑秀晶彻底踏进自己的世界，她先让郑秀晶看见全部的自己，她愿意把一切都给郑秀晶，只要郑秀晶想要的话。可是每次只要郑秀晶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会跟着她。不管她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郑秀妍在公司的走廊里喘着气，看着自己被郑秀晶紧紧握着的手腕，忽视自己说话时候带着的哭腔：“That’s not even an answer……”
她说不准郑秀晶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不过不管郑秀晶有没有听到，这个讨厌的妹妹也会只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14.
郑秀妍的右脸被一罐冰啤酒碰到。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抬眼就看见郑秀晶因为恶作剧得逞而微微翘起的嘴角。
她被妹妹“绑架”到这个覆盖着纯白雪景的度假小屋快一个礼拜了。郑秀妍大胆地猜测，现在应该是圣诞节。这个猜测一方面基于小镇上的节日气息，另一方面也来自郑秀晶送给她的充满节日气息的毛衣。这条被强制穿在她身上的圣诞树毛衣傻乎乎的，郑秀妍从边角上不熟悉的毛线看出，这是郑秀晶的手笔。
郑秀妍接过啤酒，心里想着说不定有些问题应该放弃了。然而这个坏心眼的妹妹轻轻地坐在了她的身边，侧过身子，贴着她的耳朵送上了郑秀妍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15.
“Jessi, of course I love you.”
